《降生》

你我降生在这世上,不是来享乐,而是受尽苦难,孤独地死去。

女人带林念来的那天,下了一场足以淹没世界的雨。我隔着餐桌望着他,他瑟瑟发抖地蜷缩着身体,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,如同初生羔羊一样孱弱。

女人和父亲结婚,三个月后,她丢下林念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。父亲决定暂时把林念留在家里,没想到一留就是十五年,直到他因过量酗酒肾衰竭而亡,林念依然在这里。

父亲去世后,房间变得很空,再也没有呛鼻的烟味与谩骂咳嗽声。他的卧室凌乱不堪,发病时把褥子拽到地上,皱巴巴的床单被烟燎了几个窟窿。这几个窟窿总会使我想到父亲生前所受的屈辱与苦难。林念躺在沙发上,枕头蒙住脸,他恨自己,恨无力改变的一切。

屋里充满着苹果酸涩的气味,我打开窗,夜色渐浓。林念即兴弹奏哀婉的曲调。我突然害怕地躺下去,除了漫无边际的悲伤,再无其它能使我动摇。他坐在钢琴前永无休止地弹奏,一曲接着一曲,看啊这就是他的命运。我好想睡觉,酣然入梦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相隔得太远,已忘记是怎样幸福的感觉。那种不害怕明天期待把握住明天的感觉。世界衰老得不成样子,可新的人依然诞生,他们带着崭新的纯真的灵魂,降生啊降生,死去啊死去。

他还在弹,他的手指流血了,嘀嗒嘀嗒,流到我床边,“你——”我张开嘴,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

“Schubert”他的声音飘进黑色缝隙,那道缝隙在我眼前诡异地延伸。

我躺着,如石像般静止。话语像齿轮吱吱呀呀转动一圈,最后了无踪迹。我的头脑酝酿着深刻的思想——我的头脑空无一物。他继续弹奏,泪水滴到手指和琴键上,逐渐蒸发。

我们烧掉父亲的遗物,天空分外晴朗,烟雾袅袅上升。

“那扇门打开了,”林念说。

“死亡的大门,本来与我们毫不相干,但是葬礼那天,我看见向天敞开通向地底的门。”

梧桐树的影子吸收了全部光与热,林念爬到距离地面最远的枝干上。

“该走了,”我眯着眼仰望他。

“你走吧。”

“难道你要永远待在树上?”

我再次抬起头,他哭了,树叶飒飒作响,风吹远哭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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