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燃烧》

父亲关上门,脚步逐渐远去。我睁开眼,想起梦中的绳梯从天上垂下来,晃晃悠悠。天空分外阴沉,细碎的尘埃纷纷散落。我闻见苦涩的焦糊味,像是鲜花烧成了灰烬,再也闻不见干净的味道,什么都是脏的,什么都落满灰尘。弟弟灰头土脸地趴在母亲身上,渴望喝到腥甜的乳汁。

可他注定得失望了,母亲的乳汁早已枯竭。如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被子里,溃烂的皮肤流出黄色汁液,发出阵阵恶臭。哥哥一进门就紧紧捂住鼻子。

父亲临走时叮嘱我们照顾好母亲,他盲目地认为山火很快会熄灭。

昨夜他低首垂眸地坐在母亲床边,手里的烟燃尽了一支又一支。我以为父亲会说什么,或者像平时那样和哥哥大吵一架。可是过了很久,我已困得睁不开眼,他始终一言不发,任由沉默的枝蔓肆意生长。

此刻,我不安地用棉被裹住自己,哥哥又把钱挥霍一空,只得翻遍母亲的衣兜,结果并不遂愿,他愤怒地环顾四周,随后一把掐住弟弟的脖颈。

“起来!该死的吸血鬼!”

弟弟尖叫着,哥哥举起拳头……

“别再打了,母亲不希望这样。”我试图劝阻。

“轮不到你说话!”哥哥放开弟弟,过来扯住我的头发。

“你以为我怕你?”我不甘示弱给予回击。

弟弟在一旁欢呼,“打啊,打啊!”

我们互相撕咬,互相憎恶,仇恨吞噬了仅剩的理智,我忘记疼痛,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杀死他。

母亲张开干裂的嘴,发出嘶哑的叫喊,那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。我们总是让她失望,她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,两手攥紧床单,直到那些伤口像熟透的果实一样绽裂开来。

我犹豫是否该停手,哥哥趁机朝我抡了一拳。强烈的眩晕使我无力倒下,哥哥一边对我拳打脚踢一边连连咒骂。

鼻腔灌满了血,我无法呼吸,如同搁浅的鱼无助地张大嘴巴。弟弟兴奋地从我身上跳来跳去,还唱起童谣:

“七个呀八个呀九个呀十个印第安小朋友……”

我乞求哥哥放过我,他却变本加厉,扯出皮带猛抽我的脸,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。

“谁?”弟弟抢先问。

“我来和你姐姐道别,山火马上要烧到这里,我们一家要离开了,你们是不是也该……。”

弟弟喜灾乐祸:“姐姐都被快被打死了,哈哈!”

“别开门!”我喊道。

弟弟立即将门大敞,少年看到我吓得后退了一步。

我终于甩开哥哥的钳制爬起来,额角的伤口渗出鲜血滴滴答答染红了衣襟。我艰难地开口:“你来和我道别?”

“是的……我该走了。”他急忙转身离去,像要甩掉脏东西。

“哈哈,你还妄想他会多看你一眼?”哥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“是啊,你说得对,我是痴心妄想,妄想你能放过我,妄想你会对母亲好一点儿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他再次被激怒。

我爬到母亲跟前,伸手摸到床下的酒瓶。趁他扑过来时,举起酒瓶狠狠砸去,哥哥痛苦地捂住脑袋倒在地上。

母亲毫无反应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,不再做任何挣扎,现在她明白一切都是徒劳。

“对不起,”我俯身亲吻她的额头。

弟弟不敢再吭声,躲在角落玩起他最爱的“毁灭之岛”。

所谓毁灭之岛,不过是飘浮在鱼缸里的塑料泡沫,几条半死不活的鱼围绕着它,弟弟往鱼缸里撒尿,还把一些奇怪的液体倒进去。

弟弟觉得这些鱼要是变异就更有趣了。

我跑出去,少年步入深林,忧郁地低着脑袋,像走在薄薄的冰上。

“喂——”我大声呼喊。

他慢慢转过身,杂乱扭曲的枝丫将其四分五裂,火势仍在延续即将吞没此处,而我再也无法跨出一步。

 

他走了。

我洗掉污血回到屋里。头破血流的哥哥坐在母亲床边,一手捂着伤口,一手高举手机,摄像头对准我。

“大家快瞧啊,就是这个恶毒的丫头打伤我!”

弟弟用手翻搅鱼缸内的污水,拎出一条条死鱼割掉它们的鳍。

“求你行行好,给咱们的母亲倒杯水吧!”哥哥自我陶醉地面向镜头:“她快死了,或许今晚,或许明晚,她为我们付出了一切,一切啊!”

“观看直播请别忘了关注,如果你还是个善良的人,请再……”

我捂住耳朵。

“如果不想看,就闭上眼;如果不想听,就捂住耳朵。”

我们不值得同情,谁要同情,我就恨他。既然如此,母亲为什么要忍痛诞下我们这些罪恶之徒?父亲每猎杀一只动物,都会将其幼崽活活烧死,为此他骄傲不已。

“我们是万物的主宰。”他抚摸着猎物柔软的皮毛。

 

哥哥掀起母亲的被子,请广大网友欣赏坏死的皮肤组织。我上前阻止,他放下手机用口型表示:“今 晚 我 会 大 赚 一 笔。”说完,他双手合十朝我鞠了一躬。

“你 休 想!”

弟弟欢呼了两声,意识到自己饿了,于是趴到母亲身上咬住溃烂的乳头允吸着。

哥哥赶紧拍下这一幕:“快看啊,他得吸干母亲的血肉。”

我再也无法忍受,此时此地发生的每一幕,形成屈辱的符号,烙印在往后的全部生命里。只要我还活着,屈辱便存在于每一口呼吸,每一次动作,每一滴眼泪里。

母亲缓缓转动眼珠,看了看我们,然后释怀地笑了,由于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,一切都轻松了许多,无论多么荒唐的行为都能当作死亡的附属品,将其一并接受。

屋外火势越来越大,我打开窗,滚滚浓烟袭来,参天大树轰然倒地,动物四散而逃……

死亡算准最佳时机,予我们致命一击。我回到母亲床前,她依然睁着眼,头歪到枕头下,已没有活着的迹象。

哥哥仍然对着镜头喋喋不休,喷出的唾沫星子落在母亲眼睑上。

“母亲死了。”我说。

他没听见,我又重复一遍。

“哦,她死了?”

“是的,她死了,你可以关掉直播了。”

“呵……”

他关掉直播,却不看向母亲:“该死的丫头,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么,母亲同我们开玩笑,假装昏迷过去,得乖乖写作业她才会醒来。”

窗户玻璃一下子碎裂,弟弟从睡梦中惊醒,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嚎。

哥哥准备逃,忽然又停住脚步,他发现母亲张开的嘴里有两颗闪闪发光的东西,赶忙寻找扳手,势必得撬走母亲的最后一点价值。

周围响起警笛声,我听到熟悉的呼喊,没错,是他。此刻少年隔着火海呼唤我的名字。我捂住耳朵,可惜,太晚了。若你早些来,我肯定会跟你走,就算你不说,我也会恳求你。只要你带我离开,死亡就能变成一件遥远的事。还有,你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呢?我不能原谅你。永远失去我,永远记住我,永远满含悔恨,这是我对你的爱,亦是惩罚。

火烧着了橱柜,地毯,床单,倏地窜向我脚边。弟弟声嘶力竭朝窗外呼喊救命,哥哥掰开母亲的下颌,将扳手塞进她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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